张翠容,香港出生,独立记者,不受雇于任何新闻机构,自己是自己的老板。1999年,她就曾奔赴科索沃战场,穿越战火,采访阿拉法特。这些年,拉美、北非、欧洲、中东,哪里出现变动,她就赶去哪里。新书《中东现场》中,张翠容详细描述了阿拉伯地区复杂的矛盾和现实,解答了外界种种一知半解的疑问。
当其他记者满足于坐在办公室里上网写稿的时候,张翠容始终坚持在**现场,非但如此,她还说,光到现场还不够,她要“凝望至灵魂**深处”。
“凝望”的启示
1999年,张翠容**次奔赴战场,采访科索沃战争。她说,一开始的动机很简单。希腊电影之父安哲洛普洛斯执导的、讲述巴尔干半岛故事的电影《尤里西斯的凝视》开头有一句柏拉图的名言:“如果你要凝望,你必须凝望至灵魂**深处。”
这句话也被张翠容放在《中东现场》序言的开头,因为“这句话对我**有启示”。在外人看来,遇到国际动荡奔赴**现场已是身为记者的壮举,但张翠容觉得还远远不够:“记者经常犯一个毛病,只要跑到现场就是了,把什么事情都写下来,变成战地日记,其实很容易写流水账。读者会好奇,看记者到哪里遇到什么危险怎么生存,但是**后就变成一部个人的探险记录,反而当地的民生、困难、历史、幕后这种错综复杂的东西被忽略了。我就想去这个地区,做一个深刻的凝望—不只是看表面的,而是能深入他们的内心**。”
张翠容是华人,也是女性,她所做出的“凝望”的确与众不同。在巴以地区,她意外访问到伊斯兰“圣战组织”的一位“大阿哥”。伊斯兰“圣战组织”号称恐怖组织中的恐怖组织,大部分人肉炸弹都是由这个组织制造出来的—他们甚至还培训出了女性人肉炸弹。
但这位年仅26岁的大阿哥,在张翠容眼里却“亲切得如邻家的孩子,不时请我试试他们的阿拉伯茶和他们的特产秘枣,我感到人与环境以及整个气氛都很格格不入。”
这位不知道姓名、尚在通缉犯之列的恐怖分子,也许第二天就会被抓到处死。当着张翠容的面,26岁的青年计算着自己的家族已有多少人丧命,张翠容听着,心情复杂,只觉得他“他想的事情,应该是如何打好一场球赛,又或周末相约女友去看哪一部电影,但他现在心里盘算的,可能是下一个自杀式炸弹计划。他又会把谁送上黄泉路上?”
古巴医院蹭网用
张翠容说,大型新闻机构的记者拥有充足预算,出发前可以找当地人代为打理事务,一下飞机就有人接应,电话、网络联系采访之类的问题都无需担心,但在张翠容这里,一切都要自己来:“我买机票还要比价钱,少两百块是两百块。自己要计划应该去多久。如果去不同国家,要准备资料打印好了带过去,不然会很麻烦。出机场没有人接机,语言都很陌生。要自己想办法去市中心,还得当心司机是黑帮。”
没听错,要当心的是黑帮,不是**。张翠容听说过,委内瑞拉有个美联社记者,机场规定打车地点是二楼,他在一楼出口就上了出租车,结果司机是黑帮,抢了东西不说,还逼着他提款奉上。
在很多不发达地区,上网、电话这些**基本的通讯问题都成了张翠容的**烦,她不得不想一些“占便宜”的方法完成工作。在古巴,十多块美金只能上网一小时,且网速极慢。有一次,张翠容访问了一位古巴医生,他们的放射治疗室有几台电脑可以上网,她就在那个治疗室完成了一些工作。之后连续几天,她像上班一样,每天吃过早饭先去医院查邮件,采访回来也到治疗室工作。终于有一次,她忍不住问边上的医生:“医院外面的人可以随便进来吗?你不奇怪我在办公室随便用电脑?”对方答曰:“我们古巴人喜欢帮助人,如果能帮到你,你随便吧。”好景不长,第二年张翠容去古巴,古巴医生告诉她上网有管制了,每天只有固定时段可以上网。
见证华人媒体地位改善
张翠容预约采访有自己的原则,她会给自己一个时限,如果采访对象没有回应,她就会直接去某些机构采访。如果还是毫无头绪,她就会看看当地的报摊上有没有英文报纸—如果有,就去找当地英文报纸的总编。
张翠容随身带着几个常合作媒体的记者证,一般都会派上用场,不过有些时候,新闻官也会戴有色眼镜看人。张翠容**次去以色列就遇到了一点麻烦,按照以色列规定,记者都要到当地新闻处报道,拿自己的记者证申请以色列发放的记者证,之后采访方可合法进行。新闻处看到张翠容的华人面孔,没有发记者证给她。第二年她又准备去,去前告诉美国之音的朋友,自己要去中东,可不可以给自己一张美国之音的记者证,她来提供报道。美国之音一向对中东感兴趣,立刻快递来记者证。这一次,以色列方面立刻发放了**许可的记者证,张翠容得以顺利到达加沙。
张翠容说,这几年华人媒体的地位在改善:“现在中国强大了,在南美这些地方,他们会对中国媒体特别友善。”当然友善归友善,有时还得自己想办法。张翠容连着好几年去委内瑞拉申请采访总统查韦斯,但都未果。当地的新闻官告诉她,很多记者在等,申请报告有厚厚一沓。
但张翠容等不及了,她写了一封信给查韦斯:“韦斯总统,你反**立场很清楚,可是我看你总是接受美国记者采访,这是什么意思?我们来自中国,等了这么久。我们和美国的角度不一样,我觉得你应该向第三**多发表观点和改革的立场,会非常有参考价值。”激将法奏效了,委内瑞拉的新闻部部长直接打电话给张翠容,说总统准备接受采访。
**的是真相
时代周报:这几年你关注了很多动荡或者变革的地区,对哪个地方印象**深刻?
张翠容:委内瑞拉的改革让我印象很深刻,他们试图解决贫穷问题。过去委内瑞拉是经济高增长,财富集中在某几个集团,但是没有办法让老百姓享受国家的经济增长是没有用的。过去拉美这么动荡,就是因为没有能力进行财富再分配。拉**天然资源例如石油、天然气、农作物、矿产这些都很丰富,但都掌握在外资手中,和当地大集团合作,开血汗工厂,到了某个地步,穷人生活不下去了就会闹革命。
委内瑞拉现在把全国分为28个社区,每个社区都自给自足,他们认为这样可以不受外国金融风险的影响。他们推动合作社运动,这个是受2000年阿根廷的启发。
有人报道说查韦斯是独裁者,我觉得不是,查韦斯是被选出来的。
时代周报:国际现象好像和一般读者隔得很远,你觉得误读来自何处?
张翠容:一个记者,要经常问一个问题:一个现象,谁得到了**的好处?谁会受害?谁会得益?例如拉美改革,得益的是拉美穷人,受害的是美国。因为拉美本来是美国的后院,现在石油国有化了,大石油公司无法控制。那么美国对拉**报道就会有偏差。
时代周报:你现在看到的中东普通人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,能举例说说吗?
张翠容:两三个月之前我去埃及的时候,当地通货膨胀非常厉害,生产停顿,几乎只靠进口,收入却不涨,好多人每天的收入只有一两块美金,但是市场的一包菜就价值几毛钱美金。埃及靠海,按说海产应该便宜,结果比香港还贵。有一次我自己买菜想做饭给朋友们吃,一些简单的菜就花了五六块美金。我就会想当地的人怎么生活呢?
埃及现在的治安很不好,我的每个朋友都碰到过抢劫。穆巴拉克上台之前,曾经释放了两万罪犯。此外,老百姓生活困难就会犯罪,两方面加起来,劫匪很多。不过有意思的是,虽然劫匪有武器,但是见到外国人,他们愿意用武器来换iPhone!他们会拿手枪指着你问有没有iPhone。
时代周报:人们说到改革的时候经常会向美国看,你怎么评价这种思维方式?
张翠容:我觉得委内瑞拉以及整个拉**改革就是一种探索,此外希腊的改革也非常有意思。希腊是民主的发源地,如今希腊人要推动真正的民主,叫做dire-democracy,就是直接的民主,类似古希腊的城邦制时代的民主。因为不太相信现在的国会,他们就要成立另外一个人民国会,一年碰头一次,监督另一个国会,每个社区都成立人民议会。这个跟委内瑞拉有点相似。
欧洲人也在思考民主是怎么回事。这个对我们也是一种冲击,我们讲到民主模式都是美式的,内地很多书出来讲美国的制度,我不太同意。我觉得,一个社会**的,是有不同的多角度的思考。
时代周报:年轻人对政治和社会应该有什么态度?
张翠容:要知道尽可能多的资讯。真相**。你进一个黑暗的房间,不知道这个房间有什么,会碰到什么东西,就会出现危险。苏珊桑塔格讲过一句话,作为一个作家,如果一定要从真相和正义之间选择,她选择真相。正义是别人诠释的,只有你自己知道什么是真相。